一、摺景的起點——從觀看到生成
在《山水系列之摺景 1》中,我試圖將「山水」從被觀看的對象,轉化為被折疊、被重構的時空片段。這並非單純的景物描摹,而是一種對「觀看」本身的拆解與再組合。傳統山水畫中的「可遊、可居、可觀」三境,往往依循著視線的流動與空間的層疊而展開。然而在這件作品中,我將視線的線性推進打斷,改以「摺」的方式將空間壓縮、翻轉、重疊,使得山與水、遠與近、虛與實不再服從透視的秩序,而是像記憶一樣,以斷裂與縫合的方式存在。
這種「摺景」的概念,部分源於德勒茲(Gilles Deleuze)在《摺疊:萊布尼茲與巴洛克》中對「摺」的哲學闡述——摺不是單純的彎曲,而是一種將內外、表裡、時間與空間同時牽動的運動。在我的創作中,摺景意味著將山水的形象與我個人對時間、記憶、情感的感知交織起來,使畫面成為一個多層次的感知場域。
二、材質與肌理——芙蓉畫布的呼吸
我所使用的芙蓉畫布,並非市面現成的材料,而是經過多年試驗與調配的個人配方。它的特質在於,既保有油畫布的韌性與承載力,又能像宣紙般允許顏料在表面自由渲染、潑灑、滲暈。這種雙重性質,使我能在創作中反覆進行數十次的堆疊式渲染與潑灑,而色彩依然保持鮮度與透明感,不會因層層覆蓋而渾濁。
在這樣的畫布上,顏料的每一次流動都像呼吸——它既能迅速擴散,留下暈染的柔和邊界,又能在乾燥後與下層色彩交織成細密的紋理。這種物質與水分、油脂之間的微妙平衡,使畫面在厚塗與薄染之間保持張力,既有層層堆積的重量,也有如水墨般的靈動與滲透感。對我而言,這不僅是一種技術選擇,更是一種時間性的書寫——每一次滲暈與覆蓋,都是一次與畫布的對話,也是一次將情感滲入材質深處的過程。
三、色彩的秩序與失序
在《摺景 1》中,色彩並不服從自然山水的固有色,而是依循情感與節奏的需要而生成。藍與黃的對位,紅與白的交錯,並非模擬真實,而是構築一種情感的地形圖。藍色在此不僅是水或天空的象徵,它同時承載著深度與靜謐;黃色則像是光的碎片,穿透層層摺疊的空間,帶來瞬間的溫度;紅色是畫面中最具衝擊力的節點,它們像記憶中突如其來的情緒閃光,打破色彩的平衡,讓觀看者的視線被迫停留。
這種色彩的運用,部分呼應了康丁斯基(Wassily Kandinsky)對色彩與情感關係的探討——色彩不僅是視覺現象,更是情感與精神狀態的直接表達。在我的作品中,色彩的秩序與失序並存,正如情感的流動與斷裂。
四、空間的摺疊與時間的縫合
傳統山水畫的空間往往是「可行、可望、可居」的延展空間,而在《摺景 1》中,空間被壓縮成多個互不連續的片段,像是被時間剪輯過的影像。這種空間的斷裂,讓觀看者無法以單一視角「走進」畫面,而必須在視線的跳躍中自行縫合。
這種縫合的過程,其實就是觀看者與作品之間的對話——每一次視線的移動,都是一次重新編排時間與空間的行為。這裡的時間,不是鐘錶的時間,而是心理的時間:它可能因一抹色彩而延長,也可能因一條線的斷裂而中止。
五、情感的厚度——從山水到心景
雖然作品的外觀仍保有山水的結構性元素,但它更接近於「心景」——一種由內在感受生成的景觀。這種景觀並不依附於具體的地理位置,而是由記憶、情緒、感官經驗共同構築。
在創作過程中,我並不追求對某一真實山水的再現,而是讓畫面成為我與世界互動後的沉澱物。每一次筆觸的推進,都是一次情感的釋放與收束;每一層顏料的覆蓋,都是一次對過往經驗的重新詮釋。
這種情感的厚度,來自於時間的積累——不僅是創作時間的積累,也是生命經驗的積累。它使得作品不僅是視覺的存在,更是情感的容器。
六、理論與詩意的交會
在理論層面,《摺景 1》可以被視為對空間感知與時間經驗的一種實驗——它打破了單點透視的觀看模式,採取多重視角與時間片段的拼接,讓畫面成為一個開放的結構。這種結構既有現代藝術中對形式的自覺,也保留了東方山水中「可遊」的精神,只是這種遊歷不再是地理的,而是心理的、感知的。
然而,理論只是骨架,真正支撐作品的,是詩意的血肉。對我而言,詩意並非浪漫化的修辭,而是一種對世界的敏感與凝視——它讓我在顏料的流動中聽見時間的聲音,在色彩的碰撞中感受到情感的脈動。
七、摺景的未竟之境
《摺景 1》只是這個系列的起點。摺景的概念,讓我看見了山水在當代語境中的另一種可能——它不必是靜止的風景,而可以是流動的、斷裂的、多層次的感知場域。這種場域既承載著個人的記憶與情感,也與觀看者的經驗產生共鳴。
我希望這件作品能成為一個開放的邀請——邀請觀看者在摺疊的空間中遊走,在色彩的縫隙中尋找自己的故事。